《命案》,电影的名字一语双关,不仅是说人命的凶案,更是讲与命运的缠斗。
电影主角的对手,不再是人,而变成了“上天”或者说是“命”。
故事围绕着两个命案展开,第一个命案便是缘起。死者美美姐,遇到林家栋饰演的风水师,算出她命中有死劫,想要用假死欺骗神灵的方式帮助她化解,结果遇到上天阻拦,一场雨,打断了法事过程,让假死差点变成真死,导致美美姐独自离开,最后依旧无法阻止她被残杀的命运。
与此同时,这一场雨也将电影主角们串联一起,让他们各个走上命运的棋局。
陈湛文饰演的“雨夜屠夫”,因为雨水的渗透,将美美姐的信息印在了他的手上,让他确定了猎杀的目标;
杨乐文饰演的茶餐厅少东,因为雨水模糊字迹送错外卖,而亲身目击了美美姐被杀现场,挑起了他与生具来的杀戮冲动;
也是这场雨,风水师与少东相遇。风水师算出少东将会因杀人而坐二十年牢,少东害怕再陷囹圄,求对方帮忙改命。
同时,吴延烨饰演的老警察,因曾目睹少东杀猫,坚信他是天生的心理变态,一直紧盯不放,也为后来的命运埋下伏笔。
电影中,老天步步追逼,连环出招,犹如天罗地网,试图将几个人的命运推到原定轨道。风水师想要帮少东逆天改命,但用尽方法,譬如风水局、放生、行善施粥、迁坟……却总是人算不如天算:放生的鸟全部死绝,风水局被施工破坏,施粥被老警察打断,祖坟因大雨冲毁……
电影几次反转,人的内心从强变弱,从弱变强,风水师和少东的逆天改命、老警察的虎视眈眈、杀人犯的跟踪,形成了三方视角对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此时,老天执棋下子,第二个命案的受害人也得以出场。
伍咏诗饰演的风尘女子“凤姐”,被高利贷追债,嗜赌如命,因施粥结缘,后来又被命运安排,住进了少东家对面,来引动少东杀人。风水师出招化解,看出凤姐命中有煞,劝她戒赌,来保全性命。
但贪念太强,执念过深,让凤姐在杀手出现时,依旧执着于中大奖,导致她落入命运陷阱,最后身中数刀一命呜呼。结果,临死前也不忘去拿刮开的头奖。
随着第二个受害者的死亡,凶手被击毙,风水师与少东几番拉扯,老警察的紧咬不放,故事来到终章。
天台上剧情走向高潮,风水师、少东、老警察三方较量,风水师以自身疯癫为代价,唤起了少东对命运抗争的决心,放下了嗜血的执念,向天呼喊自己是一个“善良的人”,最后扭转了三人的命运。
分析完电影剧情,我们不难发现,“命”是《命案》中随处可见的不在场角色。 电影用大量细节,以及命运般的巧合,去彰显“命”不在场却又时刻在场的掌控感。
在“命”的剧本里,两名女性注定遭遇杀身之祸;少东注定杀人走向牢狱;老警察注定死在盯梢的少东手中;风水师注定变成疯子。
所以,一切就显得那么“冥冥中注定”,雨夜杀人狂魔看似随机、但是必然的猎杀;少东送错外卖撞见凶杀现场,后又意外拾得凶杀作案工具;风水师与少东几次三番的偶遇;还有,少东每次起杀念时,总会在场的黑猫和老警察……
基督教说,人有七宗罪: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色欲和暴食。
除了命运的紧逼,电影主角的人生更多受到了自身选择的影响。贪婪、暴虐、恐惧操纵着他们一次次步入命运设定的棋局,但这一切最终又指向了内心的匮乏。
电影中主角的身份,基本上都是社会底层小人物。之所以会在黑暗极端的情境下被激发出兽性冲动,以及由此衍生的一连串精神错乱和失常,是因为他们经常处于“匮乏”状态,生活的磨难,内心的不安宁,造就了他们非善非恶的人物底色,而为了永远不可能被满足或实现的内在欲望和冲动,只能够在条件极度恶劣的情境里,疯狂掠夺生存所需的碎片与资源。
身处极端情境下的人,如果不控制自身不断增殖扩散的疯狂执念,或许就会把包含自身在内的所有事物推至毁灭边缘。正如,少东与生具来的嗜血本性、风水师遗传自父母的疯狂症候、雨夜屠夫的病态癖好、凤姐的贪婪嗜赌、老警察正义却不肯变通的执拗,都为他们的命运埋下地雷,行差踏错,就会万劫不复。
因此,“命运”看似就成了片中的反派,与“命运”抗争成为电影的主题,但实际上主角的对手又不完全是“命运”本身。
因为命运是无形的,它是所有虚空力量包裹而成的幻象,是所有人之存在、变化、偶然与必然,一切流动性的解释。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命运本是虚空,所以与命运抗争,归根究底都将体现在“如何看待命运”的态度上,也就是与自己的“心”博弈。
电影里, 风水师一开始为人逆天改命,是为证明天命可改,自己不会发疯。然而,他一直没有消除少东的杀欲,以致于改命屡屡受挫。但他把一切视作命运对他行动的阻碍与惩戒,于是心魔渐生,步入疯癫。
所以,他狂喊“是我输了”,并在天台的高潮戏中,分裂出杀人犯的人格,唆使着少东服从命运,去选择杀戮。
然而,下一刻,起心转念,想起曾经见到花谢结果后,那一瞬间的顿悟——“花要凋零成就果”,世间万物有因果,想要实现为人改命的“果”,自己就要发疯成就这个“因”。
于是,他呓语着“我是花,是我自己选的”,在命运即将通向恶果时,他的转念,完成了“与命运和解”,就像《地藏经》里写的:“临堕趣中,或至门首,是诸众生,若能念得一佛名一菩萨名,一句一偈大乘经典,是诸众生,汝以神力,方便救拔”,风水师选择了牺牲自己,换得少东的逆天改命。
(这其实就是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结局里风水师看似住进了精神病院,但实际上他拥有了神性。)
再看少东,天生命中自带杀戮基因,人格淡漠、反社会。少年时杀猫被老警察逮捕,成年后被“命案”激醒杀戮欲望,同时因为老警察紧追不放,让他的内心混乱癫狂的,于是几次三番对老警察起了杀心,但是在天台上,面对疯了的风水师的杀警“邀请”,少东最终没有刺下那一刀。
因为在一次次试图改命的过程中,他的内心悄悄发生了转变。
电影里也体现了这一点,少东曾经看见风吹落屋檐下的水,水滴不停的冲击地上困在一摊水中的蚂蚁,蚂蚁不停的向水外爬,却一次次被水滴打落,这就像命运要把所有人拉入既定的深渊,就像少东注定成为杀人犯。
但是,不管是风,还是水滴,它们都没有善恶分别,就像命运没有偏颇。一场风,一滴水,可以将蚂蚁溺毙,也可以成为救赎的踏脚石。
即使一次次被击落,蚂蚁也不被外界所扰,坚定活下去的信念,努力往上爬,最后它等来了一滴“送它脱离苦海”的水滴,成功爬上了岸,这也象征着少东面对上天的紧逼不放,坚定选择了自己“是一个善良的人”的命运,脱离了杀人的宿命。
电影故事里,风水师从不想发疯,到用自己的发疯救赎少东;少东从只是不想坐牢,到真正发心向善。最后,他们都实现了自我救赎。
结尾也很有意思,在精神病院,风水师给少东再一次算命,告诉他命里依旧有劫难,但这一次从“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变成了“万般皆是心,点点都由人”。没有什么一劳永逸,劫数总会一次接一次来,但路是“我选的嘛”,就这么走下去好了,能怎么样?
《命案》的最后一幕,放下杀戮执念的少东哼着《波基上校进行曲》的轻快旋律,迎着香港那高楼间的阳光,独自向前走去。此刻,他作出了选择;此刻,他无畏无惧。
“对抗命运,是人类最大的悲剧”,但越是陷入绝望,越要笑着面对。困局中,选择相信;黑暗里,选择光明
最后,少东说,我们都是那蚂蚁。这个阶段性的故事里,蚂蚁爬出了水坑,少东也有了一个光明的结局。
脱离剧情,看向现实。
实际上,命运并不特别偏爱或厌恶我们其中某一个,那些我们无法顶得住的苦难、困境与悲伤,只是命运的随机作案;那些我们获得的所谓大大小小的成功、掌声与喜悦,也不过是命运的特别馈赠。
我们与命运的关系,绝非全然顺从或抵抗,而只在于我们的心。
命运不是一切际遇的答案,命运是我们可以选择性引用的注解。
由“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到“万般皆是心,点点皆由人”,明知天意不可违的情况下,我们依旧要忠于内心、积极选择,不认命,不妥协,坚持做想要成为的自己,并且主动承受与之相应的代价。靠近爱,靠近美,靠近自由与阳光,但并不苛求开花必定结果。那是我选择相信的,命运予我的指引。
人的善恶在于一念之间,世间轮回也是如此。命运的好坏,就在我们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