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浩《疯狂的外星人》豆瓣评分6.4分,这个评分严重低估了这个电影。
朋友也认为这是一部好电影,但表示最不能接受的是,这部电影自称改编自刘慈欣的《乡村教师》。(因为电影剧情和《乡村教师》没有任何联系)
我却恰恰认为,它号称改编自《乡村教师》是点睛之笔。
这部电影不同于《疯狂的石头》和《疯狂的赛车》两部前作,这两部就是黑色幽默,没有高深宏大的主题思想。但《疯狂的外星人》有主题思想,只是比较隐晦。如果它不号称改编自《乡村教师》,我们就不太容易发现宁浩想表达的东西。
在挖掘《疯狂的外星人》之前,我们需要知道《乡村教师》讲什么。
《乡村教师》里,外星人造访地球,发现人类没有记忆遗传,而是一部分被叫做“教师”的人类个体在充当两代人之间的知识媒介。他们惊讶于,人类靠着这种原始的方法,竟然诞生了高等级的文明。
小说部分涉及了关于文明传承的主题。
知道了这个,就会发现《疯狂的外星人》完全反其道而行之,恰恰在反思文明,反思文明的传承。
故事发生在一个叫世界公园的地方,这个公园里有缩小版的金字塔、玛雅金字塔、凯旋门、美国国会大厦等,当然还有中国古建筑,这些都是世界各地文明的代表。偏偏在这里,来了一个比地球文明先进得多的外星文明。
黄渤饰演的角色耿浩是个耍猴的,耍猴是中国的传统民俗文化。
外星人着陆的时候发生了意外,把蕴含着外星人全部科技力量的头箍掉了,有头箍的外星人就是神,没头箍的外星人啥也不是。外星人着陆的时候砸伤了黄渤的猴,黄渤要耍猴挣钱,就把瘦小的外星人当猴耍了。这是推进故事的一个矛盾。
凭什么黄渤需要靠耍猴谋生,就可以耍外星人。
宁浩在这里反映了一个文化现象,就是我们不自觉地要用自己的文化去往别人身上硬套。
清嘉庆年间,广东的英国商人想进京见嘉庆帝。英国人考虑的核心问题是在皇帝那里争取更多的经商优惠政策。而一路上满清官员的核心问题是劝说几个英国商人见了皇帝要行“五体投地”大跪礼。最后,因为英国商人拒绝行跪礼,见面也就不了了之。
多说一句,后面的故事我们都知道,嘉庆的儿子道光打输了鸦片战争。
黄渤在训练外星人的时候搬出了巴普洛夫和他的“条件反射”理论。我们的文明成果,给动物带来的是痛苦,这一点遭到了外星人的痛诉。
故事高潮是和外星人的对决。耿浩的猴子戴了头箍,意识被外星人控制了。耿浩、沈腾饰演的大飞、外国特工,三人用民乐《喜洋洋》、锣、皮鞭等耍猴常用的工具,唤起猴子的条件反射,对抗外星人对猴子意识的控制。外星人在痛苦中,骑着单车,车后飘荡着龙形风筒旗,在“五指山”上空旋转飞升,那一幕,美到了极致,浪漫到了极致,背后却是残忍到了极致。
过程中,世界公园的各国标志性建筑都被毁了,象征着世界文明的大溃败。
这些都是宁浩对文明本身的反思。
刘慈欣在《乡村教师》中没有表达他对文明的态度,但是在其它作品里有。比如,他经常表达出类似“文明是偶然的”这种想法。还有,他在《三体》里的名言:“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文明是偶然的,没有必要那么当回事,就像世界公园里那些建筑,毁了就毁了。如果固守传统,觉得“祖宗之法不可改”,那就是一种傲慢,最后会变成生存的阻碍。这一点,中国人太有发言权了。
电影中,宁浩对中国传统耍猴文化有感情立场吗?他既表现了耍猴的残忍性,又表现了耿浩耍猴技能的作用,似乎既褒又贬。但我们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把文明看得不那么重的时候,褒贬其实就没什么意义了。
宁浩对文明的传承也有一些调侃。
电影结尾,美国特工组织了一飞机特种兵去刚果抓外星人,他讲要把外星人从猴子中区分出来,靠什么区分,就靠锣。他给每个特种兵都配备了一个锣。
这就是文化传承的荒诞性。
特工还说自己将被记入历史,这也是部分历史的荒诞性。
我们的很多文化,很多历史,可能就是荒诞地出现,却被一代一代传承下来了。
中国某地祭拜一个神灵叫“草鞋大王”,历史上有学者对这个神灵的来历探究过。
这个地方有一棵大树,某一天,某个无聊的路人路过的时候把自己的草鞋扔上去,挂到了树枝上。可能有别的无聊的人,也想试试自己扔鞋的水平,也把鞋扔上去,挂到了树枝了。后来,有更无聊的人,把树皮刮了,在树上刻下“草鞋大王”四个字。最后,终于有人建起了庙宇,供奉“草鞋大王”这一神祇。
这个真实故事的荒诞性不亚于虚构的“美国特工拿着锣去刚果抓外星人”。
不光小神如此,大神也可能“来历不明”。一般来讲,各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开辟大神”,汉族的开辟神就是盘古,学界基本认为盘古传说是根据苗族神话中“盘瓠”演变来的。
文明经过一代一代的传承变成了现在这样,但是,如果传承的过程是荒诞的,那就能直接击碎文明的“合法性”,把文明从不可动摇、不可亵渎的神坛上拉下来。
对待文明应该采取什么态度呢?宁浩借耿浩的口头禅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