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0-12-21
袁牧 • 让子弹飞:一个直抵寂静之界的美妙开场
（影院出来写的，部分记忆或与原片有出入，后面节奏快记不住，只谈开场部分）
一切艺术的自然法则来自于对比。
《让子弹飞》片头，镜头从山峰到平地的横纵摇移，是画面的静；
老六的后脑勺忽然进入镜框，俯耳贴到铁轨上听声，转头给观众看到脸部特写，是画面的动；
飘渺在空中的童声清唱《送别》，是氛围的静；
斧头砍进铁轨的响声，忽而远处马蹄疾驰、火车叫嚣着从尘雾中喷薄而出，是氛围的动；
老汤、师爷、县长夫人在火车内唱着歌吃着火锅，观众此刻的心理需求是静；
镜头拍到山头上伸出的枪口，特写从持枪的手在伸到火车的远景，瞄准了，大战一触即发，观众的心理期待着动；
乱枪打响、子弹无一中的，画外音传来质疑声“没打中？！”观众以为玩砸了，静。
导演双拳抱胸，胜似闲庭信步，“让子弹在飞一会儿”那么我们也在等一会儿？极静。
乔治·皮尔森曾说过“不管在何种电影中，拥有两分钟的寂静都是重要的”，而子弹飞行中，当它到达那两分钟寂静时，也是这部电影中最伟大的一刻。在戏剧上，他让观众急切而庸俗的常规需求戛然而止，在观众心理期待上，把不合理的事情解释的合理，是戏剧家的义务，他必须尊重并挑衅观众的智力。
类比杂技演员在走钢丝时卖个破绽，假装摔倒，观众的喊叫一声，又屏住呼吸时，演员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电影的解释显然更加复杂，子弹擦边击中缰绳，马拉火车继续向前，绳索拉力而崩断时，也是戏剧张力到了极点，观众期待已经爆棚的时候，接下来情绪的喷涌而出，也在掌控之中。
从风声鹤唳的氛围铺垫到水银泻地的行动开始，短短几分钟时间，心脏提上来又放下去，惊呼喊出来又咽下去，《太阳照常升起》的配乐此时重新在耳边响了起来，去年的火车从那块屏幕开到了这块屏幕，有人说姜文把久石让用两遍为图省钱，我却觉得，很有可能是这个配乐在导演脑子里转了一年，先有音乐，再有画面，最后才有戏剧。
此时的配乐与画面，在节奏上虽然贴的严丝合缝，在感觉上却各自进入了不同的表意空间，画面中乱枪齐发、马群四奔、火车翻滚、张牧之和马匪在光影摇曳的树林中风驰电掣，一场秋日美景中的杀戮中，影像是张扬，冲突、群体性、肆无忌惮的，而配乐使用更接近于圆号的小号演奏主旋律，调性忧郁，作轻巧的附点音符，乐手柔和的吐音技巧运用，又偶然透露出一种被克制的欢快。等打击乐和弦乐声部加入进来以后，狂欢开始，配乐依然内敛、浪漫、更加指向个人的内心。
在这个声画对位的运用中，光天化日之下的杀戮场面被音乐给浪漫化了，群体的行动中依旧时时渗透着个人情绪的表达，时代是光怪陆离、荒诞可笑的，人脱离不了时代，他只能选择他自己融入时代的方式。
张牧之，一个兜里揣着在路上抢来的官印（政权），一个兜里揣着（军权），他一会儿是啸聚山林的土匪，戴猎人瓜皮帽，一会儿是昔日蔡锷治下的低阶军官。穿短打军装，放在那个时代，总体来看，代表着有进步思想的军阀，喜调戏妇女，也喜听莫扎特的音乐。
黄四郎，会讲英文，能挣美元，是把华人送到美国去修西部铁路的蛇头，也是与官府勾结盘剥百姓后再黑吃黑的地方豪强、对武士刀的切腹仪式亦有研究，穿着打扮完全西化，或有游离西洋、东洋、南洋的经验，实际上，那正是张牧之希望养子老六经历的那种生活。留洋是当时进步军阀（张牧之类）明确支持的，北洋政府在动荡岁月里依然送出公派留学生，北洋军官亦有留学国外军事学院的风尚。而黄四郎显然沦为了依仗外国鱼肉乡里的买办代表。
老汤，从着装上看，上下中国传统的长袍马褂，头顶上却带着一顶西洋礼帽，中国式的诛心之术炉火纯青，认识美元，可见交际广泛，钻营多年，他是片中唯一一个留齐肩长发的角色，头发没有层次，而是被齐齐剪断。这种发型，革命初期强迫剪辫子，满清遗老遗少便会留下这么一截，但更可能指代一个投机分子的身份，从袁世凯小站练兵到蒋中正北伐成功的这段时间里，忽而共和民主，忽而皇室复辟、忽而君主立宪，这一头青丝，留还是不留，为谁而留，尚在观望之中。所以他身份模糊，也根本弄不清楚，正如片中表现的，无法相信一个骗子所说的话，甚至不能相信他说起他的初恋。
女性在此片中太过平面，姜文一贯在电影中把女性放在被欣赏者的地位，这种男权视角，虽然引起女性主义者的不满，我倒很喜欢，姜文喜欢让女性展示自己的性魅力，表现女性野性、冲动、不计后果的一面，而花姐左手用枪指着自己的头，右手用枪指着姜文，这或许是姜文心目中爱情的姿态，要么带我走，让我伤你，要么不要我，让我自伤，片尾张牧之还给花姐一个相反的姿态，没跟我，涮我一把，赶紧走，我糊弄自己。
黄四郎与张牧之之战，采用象棋的方式对车出炮，民众们是一群等着领袖领路的呆鹅，是英雄手下的棋子。开场的麻匪们脸上贴着麻将面具，英雄也只不过是另一个英雄手中的牌，结尾人走曲散，张牧之在火车渐远的幻象中迷失，恍如隔世，鹅城的百姓中又会诞生新的黄四郎（武举人等），兄弟们也将在大城市融入生活的潮流，而他发起的革命，何尝不是新一轮豪强霸者的洗牌，真能改变百姓和国家的命运吗？
军阀割据、武夫当国，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便是草头王。四川地远路偏、物产富饶，自然上有税役繁杂，下有匪患猖獗。这在电影中没有直接的旁白或字幕交代，或许导演认为这不重要，如片中所提示，专/制者的税收已经收到西元2010年了，我猜想，接下来2011年还要收房产税。
让我们再次回到那个梦幻般的开场中，人们在西洋的交通工具上面吃着中国的火锅，传统的生活方式与先进科技尚能共同，而机械的火车与自然的白马嫁接，构成一种奇异的行进方式，它象征着僵化的封建政治无法带动新兴的工业时代，西方文明奔跑叫嚣，但专/制政权控制下的老大中国依然顽固不化。《送别》作为一首由中国人填词的美国歌曲，再次婉转的表明了社会意识形态的畸形。并且，也真正开始为这个时代送别。
让子弹飞(2010)
又名：让子弹飞一会儿 / 火烧云 / Let The Bullets Fly
上映日期：2010-12-16(中国大陆)片长：132分钟
主演：姜文 Wen Jiang/葛优 You Ge/周润发 Yun-Fat Chow/刘嘉玲 Carina Lau/陈坤 Kun Chen/张默 Mo Zhang/姜武 Wu Jiang/周韵 Yun Zhou/廖凡 Fan Liao/姚鲁 Lu Yao/邵兵 Bing Shao/苗圃 Pu Miao/冯小刚 Xiaogang Feng/胡军 Jun Hu/马珂 Ke Ma/白冰 Bing Bai/杜奕衡 John Do/李静 Jing Li/胡明 Ming Hu/危笑 Xiao Wei/杨奇雨 Qiyu Yang/赵铭 Ming Zhao
导演：姜文 Wen Jiang编剧：朱苏进 Sujin Zhu/述平 Ping Shu/姜文 Wen Jiang/郭俊立 Junli Guo/危笑 Xiao Wei/李不空 Bukong Li/马识途 Shitu M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