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门撬锁的人》电影剧本

文/〔苏联〕瓦·玻列梅霍夫

译/俞虹

文化馆的大厅挤得水泄不通观众是由“自己人”,一些年轻的、没有耐性的、无拘无束的人组成的。

“本届预选赛欢迎各个团体参加,并且现在已经有各种不同的团体——大学生的、工厂的团体参加……任何组织的……”

观众极欲听音乐,因而在大厅里意外地响起了掌声,提示主席应当及时结束自己的讲话。

主席说:“安静,我们举行的是预选赛。尊敬的评委会将确定决赛的参加者。我们将在这里宣读获胜者的名字……”

“拉乌什金!”大厅里的观众不假思索地便确定了未来的获胜者,响起掌声。“选拉什乌金!”

“节奏丰富多采、乐队总谱优美——这还不能确定……”

小伙子们正在一间大的音乐排练厅里准备出场。

“怎么搞的,衣服这么紧。”安格林娜——一位高个子矫情的姑娘显出令人捉摸不定的女性神态抱怨说。

“咱们一开始就得露一手,你别打扮了,”拉乌什金·科斯佳说。

“好家伙!”马克西姆往屋里看了一眼。

“到了吗?”科斯佳问。

“没有,你们到这儿来,我给你们看一样东西。”

他领他们来到门上写着“合唱室”字样的房间。实际上这是存放乐队的乐器和器材设备的库房。

“这间房子是谁的?”科斯佳的眼睛闪着亮光,“这些乐器没有所属的团体呀。”

“有,”马克西姆说,“给解散了……咱们要是能用这样的乐器开一次音乐会多棒,是吧?”

“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事儿?”文化馆馆长出现在房间里。

“我们是造船技术专科学校的,”科斯佳说。

“那么就请到舞台上去吧。这儿没有你们的事儿……”

“你们怎么能把这样的乐器胡乱扔在这儿?它们是很值钱的呀!”科斯佳说。

“乱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馆长打断了他的话。

行政管理处副处长来了,馆长冲他大发雷霆地说:“这儿怎么会有外人?!为什么不把房间锁起来?!”

“造船工作者们的‘野人’乐队!”

“噢嗬——嗬——嗬!”大厅里的观众报以热烈的反响,掌声四起。

“队长——康斯坦丁·拉乌什金!”

“噢嗬——嗬——嗬!”

马克西姆击鼓,灯光熄灭,乐队演奏。

在大厅里热情洋溢的观众之间,有三位来自寄宿学校的小伙子。坐在这伙人中间的是得意洋洋的谢明·拉乌什金。他的朋友杰米雅年柯,绰号杰米杨,在座位上不停地扭动,指着谢明说:“他是科斯佳·拉乌什金的弟弟!你说呀,谢明……真的,亲弟弟!他们不相言,你懂吗?哥们!”

在寄宿学校的寝室里,有十来个小伙子们在睡觉。太阳刚刚出来,离起床还有半个来钟头——正是睡得最香的时候。他们睡得千姿百态——有的人显得很热,相反也有的人蒙着脑袋,一个人在梦中颤动着嘴唇,另外一个人却又带着傻气地张着嘴巴。谢明·拉乌什金微笑着,甚至于笑出声来了,他就要醒来了,然而却没有醒……

高年级的学生波依科——一位生平第一次留起小胡子的高个子青年,他的袖子上戴着值日的臂章,他走进大房间里来,在值班名册上寻视着。他来到某一位少年的床前。这个小家伙跳起身来,像个机械人似的打开了床头柜,拿出了牙膏、牙刷……他但终于醒过来了,摇幌了一下脑袋,接着又定神看了看熟睡着的伙伴们。

“你干什么?”他冲着波依科责问道。

“拉乌什金呢?”这一个人问。

小家伙没有回答他,钻进被窝并把头蒙了起来。

波依科推了推少年身旁的那个人的肩膀。

“你走开!”旁边的这个人也不是拉乌什金,他高声喊着。

谢明躺在床上,但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你缠着他们干什么?我是拉乌什金!”

“该你值日了,”波依科说,“你知道吗?”

谢明使劲伸了个懒腰,掀开被子,从床上跳起来。他驱散了梦境,打点好早晨的盥洗用具,便拖着蹒跚的步子走出了寝室。半路上他在窗口停了下来。今天看来是个晴朗的大热天。平坦、纯净和熠熠发光的大海,没有一丝波澜,向地平线舒展开去。

值日生们正在食堂里摆餐具。谢明往盘子里分放面包,然后移到窗口。小伙子们走过来,把它们拿到桌上。

波依科吃完了第二份碎麦米粥。他叫住一个和谢明同年纪的小伙子。

“再来一份,㑽官!”

小伙子端着汤盘来到谢明跟前。

“他要第三份了,”他说,“会不会撑破肚皮?”

谢明拿过来汤盘,走到粥桶前,揭开桶盖,用长柄勺又盛了一份。他端到窗口,拿起盐瓶,慷慨地往粥上撒了一层。

波依科拿起小勺就开始吃起来,丝毫没有撑得难受的感觉。谢明和小伙子若有所思地观察着他。

“畜生。”小伙子脱口而出。

“你知道吗?”谢明说。“你去告诉他,我往他粥里啐了一口吐沫。”

小伙子毕恭毕敬地走到波依科面前对他说:“值日生队指挥员同志!”

“什么事?”

“拉乌什金往您的粥里啐了一口吐沫。”

波依科呛了一下,丢下勺子,跳起来朝谢明奔了过去。他钻过窗口跳进厨房,围着锅和炉子,然后又沿着走廊走,再后来又围着食堂里的桌子追着谢明。当波依科把谢明逼到角落里的时候,谢明推翻一张桌子挡住了他。

在广播室里,教员伊戈尔·弗拉索维奇把唱片放在电唱机上。整个寄宿学校都可似听到低低的管弦乐的声音。门开了,波依科推搡着头发蓬乱的谢明走进屋子里来。

“拉乌什金打碎了厨房里的餐具。”波依科报告说。

“那是因为他追我。”谢明说。

“你为什么追他?”伊戈尔·弗拉索维奇问波依科。

“他往我的粥里啐了一口吐沫。”

伊戈尔·弗拉索维奇叹了一口气:“你去吧,让我来处理。”

“您一定得处罚他。”

“我没啐,”当波依科走掉的时候,谢明分辩说,“我是开玩笑……“

“你是开玩笑,长笛手,”伊戈尔·弗拉索维奇低声说着。“我要取消你的这次演出,懂了吗?”

“那么谁吹长笛呢?”谢明满有道理地问。

“莫洛佐夫。”

“他病了。”

“会好的,我取消你的演出……”谢明点了点头。

第二天是年轻人的日子,是五一节。并不很大的广场上挤满了家长和学龄前的孩子们——一下子就有三四所幼儿园要乘车到郊外去避暑。在广场中心,在前来送行的家长和即将出发的该子们中间,寄宿学佼的庄重的管乐队已经排列整齐。它的领导人伊戈尔·弗拉索维奇看到了打给他的手势,干练地宣布:“第四号。”

寄宿学校的学生们都正在调音,有经验的人立即把乐器高高举起来,长号手很在行地往乐器的活塞上啐了一日吐沫。

“到大轿车那儿去!”

乐队奏起了《再见吧斯拉夫人》的乐曲。送行开始了,好像上战场一样。一开头,妈妈们哭了,接着是女孩子们,最后小男孩们也哭了。汗流浃背的保育员们、严肃的社会活动家们、脸色阴沉的爸爸们,极力在维持好某种秩序;不然的话,简直就无法继续搞什么话别。有一个人被拉上了轿车,然而他却和自己的队伍失散了。最勇敢的团体已经在轿车里一排排地坐好,并且高唱起充满激情的歌曲,一些妈妈们站在窗口外面抽泣着,高声讲着什么临别赠言。

整个这一行动的总指挥在扩音器里说:“安静,公民们!请都在各自的轿车里坐好!”

为了中止这个乱糟槽的局面,国家汽车检查局的卧车鸣起了汽笛,从那里传来低沉的逐字逐句清楚说出来的声音:“我们要排成纵队打开前灯行驶,殿后的车到我这里来!”

一辆蓝黄色的警车驶在纵队之首。

乐队坐的是一部外表并不显眼的库班牌大轿车,在轿车的前玻璃窗上贴着一张写有“寄宿学校第4号”字样的标志。

纵队开动了:国家汽车检查局的卧车、孩子们乘坐的一些大桥车、国家汽车检查局殿后的卧车和寄宿学校的库班牌轿车。行驶了一小段路程以后,库班牌车子便离开了车队,转弯了。

在这辆车里谈的完全是与话别毫无关系的话题。

“拉乌什金,你两次都跑凋了,”伊戈尔·弗拉索维奇说。

“在哪儿?!”谢明急了。

“你瞧,第二小节:‘朋一嚓一嚓,朋一嚓!’应当漏掉一段,你插进了三重奏。”

“这是小号,我按小号的节拍!”

“这儿为什么要用小号?”杰米扬生气地说,“你自己跑调!”

“安静,安静!”伊戈尔·弗拉索维奇说。“今天晚上,晚饭以后,我们要演奏高潮的那一部分。时间不会很长的。”

从大轿车的窗口可以看见这座南方豪华的大城市,露天咖啡馆,服饰考穷的人群,一处处喷泉、一幢幢白色的旅馆大厦……

“当我游泳的时候,我觉得对一个年轻的水手来说最困难的并不是风暴。”伊戈尔·弗拉索维奇对小伙子们说,“是什么呢?”

“是上岸休养!”

“不错!大街上的这些公民们——他们都是来休养的,他们整年整年地工作,有些人可能在地下或者在遥远的北方工作。因此,他们并不吝惜金钱,一年里花上一个月的时间来玩,来娱乐。所以你们不要以为生活全都是寻欢作乐!…”

谢明还没有来得及走到自己的寝室,一双健壮的大手就抓住了他,使他转向抓住他的那个人。

“究竟为什么?”波依科冲着也的脸摇晃着他高声喊道。“我问你哪究竟为什么?我现在就掐死你!”

“住手!”谢明尖叫着,这时惊慌已经过去了。

“我碰过你一个手指头没有?”波依科喊着。

“我又怎么你了?“`谢明莫名其妙地问。

波依科把谢明扔了出去,恨不得置他于死地。

“哼,你这没出息的家伙,你过来,咱们讲讲理……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一个寄宿学校的!”

“你怎么住手啦?”谢明说,“神经病,快去治治吧!”

“那个歌星——科斯佳·拉乌什金,是你哥哥?”

“怎么样?”

“他们突然闯到舞会上来,把我叫到一旁说:‘我们这是替谢明跟你算帐!’你瞧。”波依科给他看了一块青伤,“我已经拿到了证明,我有外伤,明白吗?”

“我是无辜的,”谢明说,“我只不过是……这跟科斯佳根本没关系……”

“民警会弄清楚和谁有关系!我已经跟他们说了是谁干的。你转告他吧……”

谢明穿过一条闪闪发亮的水磨石走廊,敲了敲挂有“教员”牌子的房门。

“伊戈尔·弗拉索维奇,今天我不能参加演奏了,”他在门口通知说。

伊戈尔·弗拉索维奇疑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我得进城去,”谢明解释说。

“为什么?”

“因为家里的事儿。”

伊戈尔·弗拉索维奇并不很相信。

“找我哥哥。”谢明改正说。

“到街上去闲逛,再瞧瞧那些休养的人们。”

谢明摇摇头。

“也许要去听你可爱的哥哥跟他那伙哥们的狂喊乱叫?”

“我哥哥是真正的音乐家。”

“他在哪儿学的音乐?什么学校毕业的?”

“‘硬壳虫乐队’的队员们也没有从什么学校毕业。”谢明顶撞说。

伊戈尔·弗拉索维奇叹了一口气:“我不放你,你会跑吗?”

谢明点点头。

“坐下,请坐吧。”伊戈尔·弗拉索维奇说。

伊戈尔·弗拉索维奇真诚地希望自己的学生好。谢明也衷心地不愿意让自己为教师难受。但是事情的结果却像同他们作对似的,他们彼此谈得并不愉快。

“谢尼亚,”伊戈尔·弗拉索维奇开始说,“你要正确地理解我……你的家庭并不怎么美满幸福,对吧?这儿为你创造了一切条件:我们有多么好的健身房,班级也不错,干干净净的。你在这儿生活、学习。为什么你鬼使神差地要往街上跑,请你说说看?”

谢明按学校的习惯看着天花板。伊戈尔·弗拉索维奇决定从另一方面入手。

“我知道,你们这个年龄的人都想要淘气一阵,闹一阵,可这儿有制度、功课,我用这些老套纠缠你,使你厌烦了吧……”

谢明叹了口气,含糊地耸了耸肩膀。

“你现在迷上了乐器,在乐队里练习演奏。你是不是想练成一位真正的职业演奏家?”

“不。”谢明肯定地回答。

这是伊戈尔·弗拉索维奇完全没有料到的。他感到伤心,气恼地默不作声了。

“你为什么要走?能不走吗?我并不强迫任何人……”

“我哥哥是音乐家,”谢明说。“我就是为了他要走……”

“又是哥哥!”伊戈尔·弗拉索维奇克制不住自己了,“你本人是什么人?你自己是什么人?谢明·拉乌什金?”

“我不知道。”谢明老实地回答。

“你有没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而不是你哥哥的,你叔叔的,你自己的?”

“我还没有想过,”谢明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伊戈尔·弗拉索维奇摊开了双手。

“您的理想是什么呢?”谢明突然问道。

“我要让你们都成为真正的人。”

“让所有的人!”谢明有些怀疑地说。

“最好要有一个难以实现的理想,不要像某些人那样生活——随遇而安。那些小市民就是那样生活的——随波逐流。你走吧,我放你。走吧,再好好想想:你是个没有理想的人……”

谢明走了。

对谢明来说,和老师的一场谈话,并非没有留下痕迹。他在走廊里叫住了自己的朋友杰米扬并且问他:

“你有理想吗?”

“想要一台磁带录音机,”杰米扬未假思索地说。

“你回答老师怎么说呢?”

“我想成为一名宇航员,”杰米扬清楚地回答。

“扯谎!”

“一个人没有理想,就像小鸟没有翅膀。”杰米扬用教训的口吻说。

谢明混杂在城里的人群中间。像在所有的沿海城市一样,大街上可以明显地区分开哪一些人是在这里休养的,哪一些人是住在这里、在这里工作的。休养的人走得很慢。他们一定要赞赏着什么或吃点什么。本地人则相反走得很快,他们既不往旁边看,也不会去注意大海或习以为常的南方的美。

谢明拿自己的钥匙打开了住宅的门,走进父亲的房间。不能说房间是没有收拾过的,它收拾过了,但却不是出于爱而把它收拾得井然有序而又清洁,而是出于一种令人生厌的义务。因此,这间屋子便使人感觉到,它是一些并不经常住在这里的人们的临时栖身之所。

早饭后的餐具仍留在桌子上。谢明注意到曾有两个人在这里用过早餐,因为有两个盘子,两份刀叉。谢明收拾起面包和餐具。他在厨房里拧开了水龙头,卷起袖子。

“谢尼亚!”女邻居走了进来。“我还以为龙头漏水了……”

“科斯佳在这儿过夜了?”谢明问。

“他来过,但是没有在这儿过夜,他是来吵架的。你父亲领来了新娘子,你听说了吗?”

“她人好吗?”

“你就是走到莫斯科也难找到这样好的。”

“有工作吗?”

“看起来,也不怎么上劲儿。”女邻居说,“你等你父亲吗?”

“不知道……”

“不要忘记关上水龙头。”女邻居说完走了。

谢明开始洗餐具。

在修船厂里,有几艘并不很大的船漂浮在水面上,一艘在船坞里,起重机在操作着,充气装置在令人厌烦地锤打着铆钉。地面上有几个戴着面罩正在焊接船角的工人。

“马克西姆!”谢明喊道。

焊接工当中的一个人掀开面罩,摘掉了它,这时我们认出他是“野人”乐队的鼓手。

“我在技术专科学校找你来着。”谢明说。

“我们有实习课。”马克西姆解释着。

“科斯佳在你那儿过的夜?”

“嗯。”

“他现在在哪儿?”

“你爸爸那儿今天没工资。”

“噢——嗬!”谢明拍了一下脑门。“我怎么给忘了!”

在建筑安装局的事务所附近聚集着一批男人。有经验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是拥在这里领工资的。

谢明朝传来熟悉的口哨声的方向转过身去,他看见了科斯佳站在一摞混凝土楼板上。

“老弟!”科斯佳拥抱了他。“我很想你呵。逃课了?”

“给我假了。科斯佳,你为什要揍波依科?”

“你自己不也……”

“我只不过那么说说而已……”

“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他向民警报告了。”

“胡说!他自己撞的……”

“他有证明。”

“这个人心理不正常,”科斯佳亲切地说,“你就是为这点小事来的?”

“是的。你暂时不要到文化馆去。”

“我不去。”

“我刚刚才知道你在这儿。”

“当然了。爸爸今天发薪。我怕他不往家里拿。”

“他在哪儿?”

科斯佳嘻嘻笑了一声,接着说:“他已经感觉到我在监视他!…他给自己引来了一位‘夫人’,你懂吗?我已经把她撵出去过一次了……”

“那他怎么样?”

“我们干了一架。”

“你在马克西姆那儿睡的?”

“嗯,是的。瞧一瞧!”科斯佳兴奋起来了。

瓦西里·拉乌什金,他们的父亲,不慌不忙地、带着札波洛什人刚刚胜利出击归来的那种威风,出现在事务所的门里。

“哈哈!”科斯佳开心起来。“指挥员!”他从石板上跳下来,大喊大叫着,使得附近的人都回过头来看他。

“亲爱的爸爸!父亲!好爸爸!我们都在这儿!”

拉乌什金往口袋里装钱装得迟了些。

“好爸爸!”科斯佳说。“你不认得儿子们啦?”

父亲困窘地环顾着周围说:“你们在这儿干什么?表演?”他拥抱了一下谢明,用脸颊碰了碰谢明的耳朵。

“不亲我吗?”科斯佳纠缠地说。

“滚一边去!你们为什么不上课?”

“拿了多少钱?”科斯佳认真地问。

“九十。”

“奖金呢?”

“没有。”

“别垂头丧气。”

“你要多少?”

“五十,”科斯佳未假思索使冲口而出。

老拉乌什金把手伸进口袋,开始在里面数钱。这样做很不方便——他那粗笨的手指在口袋里乱翻。

“掏出来,掏出来吧,”科斯佳劝他。“我们不会拿的。”

“你这个样子像谁?”父亲痛苦地说。他掏出了几张纸币递给了科斯佳。

“这是三十!”科斯佳生气了,虽然他也只希望要四十。

“你还要领奖学金哪,”父亲说。

“给谢明十个卢布。”科斯佳命令他。

父亲又把手伸进口袋里。

“你们那儿都很正常吧?”父亲后来问道。

“很正常。”科斯佳说。

“你不回家吗?”父亲怀着他不回来的希望问道。

科斯佳口气严厉地说:“只不过你可不要指望把这位‘夫人’登记在我们的房间里,懂了吗?”

“不关你的事儿。”

“我会到儿童保护部去的,懂吗?真的,我会到那儿去并且对他们说,你们把我们从家里赶了出来。”

“是你们自己不愿意住!”

“那是我们的事儿,不过,你别想登记。”

“你们自己不愿意住……”

“你想让我看你那副喝醉的模样吗?”科斯佳说。“真是太开心了。”

谢明很欣赏哥哥。哥哥长得很率,乐天、开朗、无所顾忌。他们在大街上走着。科斯佳低声唱着一首歌,弹着手指头,一会儿发出萨克斯的声响,一会儿发出长号的声响。过路的人都侧目而视,姑娘们笑着。

科斯佳瞟了弟弟一眼:“我有好消息,老弟。我们通过了预选赛。我们演奏了整整的一个节目。”

“所有的人都知道。你们是最好的,”弟弟并没有感列惊奇。

“事情是明摆着的。不过,我总期待着那些了解我们的人有一天会重视我们,会承认我们,会给我们乐器和设备……那时我就立即离开技术专科学校。”

科听佳不时遇到一些和他年龄相仿或比他大些的小伙子。他的伙伴们有点令人难似捉摸的彼此相像。在这儿,大家都知道科斯佳,都尊重他。瞧,他掏出十个卢布,还了他欠这个人的债。

他又遇到了一些熟人。他们走过来跟谢明一道走。

“你有钱吗?”当他们跟科斯佳握手以后问道。

“有。”

“玩‘铁路’(注1)怎么样?”

“来吧。”

“铁路的玩法很简单。拿出一张十卢布钞票,看看上边的号码,从组合数字中随便要两个数字,比如说,要最后两个数字。谁的数子大,谁就可以把钱赢去。”

“第一和第三个字。”科斯佳说。

“十五。”小伙子回答,他赢去了科斯佳的十个卢布。

“咱们走吧,科斯佳。”谢明拉着他走。

“让我再来一把!”科斯佳请求道。

“我们不玩了,”对手说,“不然会突然让你赢回去的。”

在科斯佳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谢明不喜欢并且感到害怕的狡猾的表情。他那迷人的微笑消失了,而手里却有了一把改锥——一把普通的工作用的改锥。

“前边的两个字。”面色苍白的对手说。

科斯佳输掉了他最后一张十卢布的钞票。

“跟你们说别玩了!”小伙子们说。

兄弟俩继续往前走。

“你拿着吧,”谢明把自己的钱递给科斯佳。

“谢谢,老弟。”科斯佳又迷人而温存地说着,但他没有拿钱。

“你不吝惜钱?”谢明问。

“吝惜。我需要为音乐会买件新衬衫。”科斯佳说。

“你怎么有一把改锥?”

科斯佳已经忘记了那段不愉快的事儿,他惊奇地看着弟弟。

“噢!这是从实习的地方拿的,偶然拿的……”

“你会打他吗?”

“不知道。”科斯佳老实地回答。

他们好不容易来到了从前曾经在那里上过学的学校。他们穿过几道熟悉的走廊,来到一层楼的尽头,在十年级的门前停下了脚步。科斯佳启开一点门缝,往里边看了看,现在正在上课。科斯佳把大门敞开了。

“您好,盖纳季伊·库兹米奇!”班里的学生们看见著名的歌星科斯佳·拉乌什金以后,高兴地低声交谈起来,甚至有人鼓起掌来。盖纳季伊·库兹米奇微微眯缝起眼晴,他没有认出自己从前的学生。

“这是科斯佳·拉乌什金!”十年级的学生们争先恐后地吵嚷着,“你好。科斯佳!他在咱们学校的乐队里演奏过,盖纳季伊·库兹米奇!”

“进来吧,”盖纳季伊·库兹米奇说,“安静!”

科斯佳走到黑板前,亲切地举起手来向班上问候。

“你什么时候毕业的?”盖纳季伊·库兹米奇仍然没有认出来。

“两年前。您一定记得,我在毕业晚会上从希腊轮船上领来一位黑人,他跳了宗教舞蹈。”

“啊一啊!”盖纳季伊·库兹米奇想起来了,“那还用说,当然喽!你想母校了?”

“不,盖纳季伊·库兹米奇,我是来邀请小伙子们去参加我的音乐会的。”

小伙子们欣喜若狂。

“安静!”盖纳季伊·库兹米奇说,“你现在在干什么工作呢?”

“我是造船专科学校的二年级大学生。”科斯佳回答。

“好样的,”盖纳季伊·库兹米奇夸奖道,“就是说,你毕竟是明白道理的。你应当跟这些超龄的学生们讲讲,如果他们在毕业证书上拿不到好成绩,就别想进专科学校。”

“不过他们并不打算进专科学校。”科斯佳说。

“谁愿意入专科学校?”盖纳季伊·库兹米奇问。

班上的学生们友好地举起了手。

“他们扯谎,盖纳季伊·库兹米奇。”科斯佳有把握地说,“他们很愿意在毕业证书上得到好的评语,那是为了不挨父母的骂,他们自己是要进职业技术学校或者去工作的。今天这样做很时髦。”

“按你的看法,也就是说,他们会成群结队地往职业技术学校跑喽?”

“最好快跑。您问问谢里采夫……”

所有的人都转过头去看长得很胖的谢里采夫。

“他的父母让他上专科学校。”

全班都友好地笑了。

“你也是父母让上的吧?“班上的学生问。

“不是的。理由很简单,从前那里有个很好的乐团。你们记得‘标准乐团’吗?男孩子们?”

“记得!”班级喧闹起来。

“我不能理解你们这种轻率的情绪。”

“生活是美好的,盖纳季伊·库兹米奇。”科斯佳说。

他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坐在第二张桌子后边的漂亮的安格林娜。她垂下了那双淡淡化过妆的眸子。

盖纳季伊·库兹米奇环顾了一下正在说说笑笑的全班学生,这些已经成年的年轻人抱着一种满不在乎的情绪,期待着活动,期待着课间休息,总之怎么样都行,只要不是讲大道理。

“或许是的吧,或许是的吧。”班主任说着走到出口。

全班起立送老师。科斯佳跳上前排的课桌,他摇摆着,自由地控制着严格的节奏,简直具有玩绳圈游戏的人那样的本领,他闭上了眼睛,突然把手急剧地伸向前方,用手指弹出声响:

“一!”他摇摆着,加快了节奏,然后他又像鼓手给乐队发出节奏信号那样一连串地喊出:“一、二、三、四!”

他出人意外地用又细又尖的嗓音唱起来:“最一最一最一最后的一天!”

“最后的一天!”全班以“摇摆舞”的风格随看他高声唱起来、摇起来。“最后的一天……”

“我们请求你们,老师们!”

“噢一嗬一嗬一嗬!”全班响应着。

“不要让小孩子们心神不宁!”

“噢一嗬一嗬一嗬!”全班呼应着,兴高采烈地跳着。

他们在大街上分散开了。

“我邀请所有的人,所有的人!”科斯佳喊道。

他自己跑着去追赶姑娘们去了,虽然他感兴趣的只有安格林娜一个人。谢明跟在他们后边。

“安格林娜!”科斯佳喊着。

她走了过来。他们俩在等待着女友们,彼此相视而笑。

“今天你一定要来!”科斯佳说,“我们得排练。”

“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安格林娜对谢明说,“不用说,已经有女朋友了吧?”

“没有。”谢明小声嘟喃着说。

“你若是愿意,我介绍一个女朋友给你!”安格林娜笑着说。

“你来不来呀?”科斯佳不耐烦地问。

“我不知道。”安格林娜说。

“你知道什么!”科斯佳激动起来,“我们要演奏的!”

“现在就到那儿去吗?”她故意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问。

“是啊,到马克西姆那儿。”

“我走了,”她说道,她这句既可以理解为她同意来,也可以理解为告别或者只是随便告诉一声她走了。她摆动着两条大腿走掉了。

“她会来的,藏到哪儿去。”科斯佳说道。

“你还爱着她?”谢明问。

“爱,糟透了!真叫人难堪!”

马克西姆的住宅很宽绰。大房间的家具被挪动过了,一部分被搬了出去,以便腾出空间来放打击乐器、自动钢琴、低音提琴。

当科斯佳和谢明来到的时候,这儿已经演奏起来了。马克西姆击鼓,一位小伙子在奏电子吉他。低音吉他手在调弦。两位姑娘坐在沙发里笑着。

科斯佳和谢明带来好多小杯冰激凌,他们分送给大家。

“你好,你好!”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怎么样?能露一手吗?安格林娜来吗?”

“过一会儿就来,”科斯佳说着拿起了吉他,“‘野人乐队’!让咱们给大伙露一手!”

“好哇,”大家在呼喊,“好哇!”

“一,二,三,四!”

他们开始演奏起来,为了活动一下手脚。

马克西姆的双亲,父亲和母亲正从墙上挂的照片上看着他们,他们两个人都穿着商船队的制服。谢明叹息了一声,把视线从照片上移开。

“你的父母快回来了吧?”谢明俯身问马克西姆。

马克西姆继续敲着大鼓,低下头说:“不会很快回来的。”

谢明又坐了一小会儿,然后向哥哥挥挥手,哥哥点点头,示意放他走并同他告别。

老拉乌什金低头抱着一架旧的手风琴,信手拉着从自己年轻时代唱的歌曲里选出的一些混合片段。他的脸是阴沉的,但是在歌曲旋律的感染下渐渐变得兴奋和愉快起来。一位妇女坐在他对面,倾听着,舒适地用一支手撑着下颏。

拉乌什金是背对着门坐着的,他没有听见儿子走进来的声音。不过,那位妇女却匆忙而有些惊慌地站了起来。父亲转过头来,放下了手风琴。

“谢尼亚!小儿子,过来,让咱们拥抱拥抱!”

“你算了吧……”

“我多么想你呀,你爸爸想你,我的心肝!”

父亲装作仿佛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没有任何一位妇女似的。她觉得无地自容,开始毫无理由地揩拭桌子上并不存在的碎屑。谢明注意到桌子上已经铺了一块干净的小台布,餐具也在闪闪发光。

“你难得想起自己的爸爸,”拉乌什金说,“不过他可老想着你,为你担心,甚至对这个鬼儿子科斯佳也一样!”

父亲拼命想用脚后跟把摆在桌子下边刚刚打开的那瓶酒移得远一点。

那位妇女悄悄离开了房间。

“谢尼亚,我亲爱的!”父亲的心情突然变了,“你们的妈妈死了。我只剩下了你一个人,唯一的希望……科斯佳——在这种时候他的眼泪干了,他不是拉乌什金家的人。这个下流痞像他母亲的血统,像拉特尼柯夫家的人!他杀死他的亲爹也不会皱一皱眉头的。你是我唯一的希望。我跟所有的人都这么说……”

“你算了吧……”

谢明收拾好餐具,把它们拿到了厨房。那位妇女没有呆在厨房里。他又到浴室和洗手间看了看……

她正站在楼梯口。

“怎么,您要走吗?再坐一会儿吧……”

“好的,”她同意了。

谢明在当时这种局面下所处的地位,虽然占有很大优势,但他却感到茫然若失,痛苦地沉默着。她看了看他,仿佛在等待着他下达让她赴汤蹈火的命令似的。

“怎么称呼您?”

“卡佳……叶卡杰琳娜·谢尔盖耶芙娜……”他们又沉默起来。

“你们已经很久了?”谢明好不容易找出一句话。她点点头。

“你们是认真的,还是那种……”

她连连晃头说:“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

“那么说你们是……正式地……”

他由于不好意思,没有能把“结婚”这个字说出口。她懂了。

“谢尼亚……”那位妇女以感激而又胆怯的口吻说。

她想去抚摸他。但他骤然掉过头去。她好像被烫着了似的缩回了手。

“只不过应该想办法,好让……”

“我已经做好一切准备,”那位妇女哽咽着说,“只不过您可知道,他们,您的邻居们,不让我走出房门。我没有法子去洗餐具。也不能拖地板……他们骂我。您,谢明,您不要以为……”

“您能够影响父亲,让他不喝酒吗?”

“他答应过的……我已经请求过他!”

谢明走进邻居家的房间。他们正肩靠肩地坐在电视机前。

“坐吧,”萨沙大叔说,“看过这个节目吗?”

“你瞧,他已经找到了,”女邻居说道,“不过,很可能她也是一个很能喝的……”

“玛尼亚大婶,”谢明打断说,“她不会喝酒,可是您却不允许她走动……”

“你想怎么样?有一次我到厨房去,看见她穿着娜金卡——你母亲的围裙,这个下贱货穿着她的围裙在那儿煮着什么东西……”

“就让她穿好了,”谢明说,“那种东西现在还有什么用?也许他们俩在一起会搞出点什么结果来的。”

“你那位好爸爸会搞出个什么好结果。那个愚味无知的家伙!”萨沙大叔说。

“不过,我顺便说一句,恰恰是他,在一个地方工作了二十年,在工作上人们都夸他……”

“那些人当然会夸他的,”萨沙大叔说,“算了吧,假如我在某个人的面前摆上啤酒瓶子,他也会知道该怎么夸奖我的!”

“他把你从家里赶了出去。”玛尼亚大婶说。

“这是我们的事,您明白吗?!”谢明喊起来,“这是我们自家的事,您不要指责吧。如果您能帮忙,就请帮帮忙。”

“上帝会帮忙的。”萨沙大叔冷淡地说。

谢明一下子从房间里跳了出来。在黑暗的走廊中,他把头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好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就这样站了好长时间。

年轻的公民们包围了文化馆。在入口处有几位普通的女收票员,在她们身旁还站着几个戴着红色臂章的小伙子。谢明、杰米扬和另外几个从寄宿学校来的小伙子们好不容易才从人群里挤过来。大婶用手拦住了入口。

“我是科斯佳·拉乌什金的弟弟。”谢明很有气派地说。

“那管什么用!”大婶摆了摆身子。

“放他们进去吧,放他们进去吧!”戴臂章的年轻人说,“你好,谢明。你们来了几个人?”

“六个人。”

年轻人把六张入场券交给女收票员。大婶数完票,让谢明和他的同伴们进去了。

戴臂章的年轻人跟谢明谈话就像跟一位有身份的人谈话似地毕恭毕敬。

“科斯佳没有说,那边都捧‘黑色领子乐队’,都捧萨甫钦柯吗?”

“管他呢!”

“不,科斯佳会胜过他,这是很自然的……不过也有相反的议论。他们都说,要倒楣……”

“可是你听过新的科斯金娜吗?”谢明问道并开始低声唱起来:“拉一拉一拉一拉拉!”

“当然,你是胜不过科斯佳的,”年轻人说。

青年们不断地涌来,起先,休息室被挤得水泄不通,后来大厅也被挤满了。

时髦和偶像是变幻莫测的。第一个出场演出的是昨天仍然很时髦的“弹唱”流派的乐队。他们庄台上忧郁而感伤地唱着关于远方、谜一般的恋人,关于心灵的呼唤的歌……但观众厅里的反应却很淡漠,时而还发出口哨声,在唱歌中途响起掌声和喊声:“让拉乌什金上!”

掌声。乐队在台上坚持到了最后。

“快结束吧!”有人喊着。观众厅响起哈哈大笑声来。呆板的女收票员在门口站着。年轻的民警笑了。仪表堂堂的文化馆馆长用严厉的目光看着那一群特别积极的观众们说:

“你们要有良心!”他冲着整个大厅高声说道,“不管怎么样,他们是为你们演唱的。

头发乱蓬蓬的、由于心情不好而倦容满面的谢明,同他忠实的伙伴杰米扬并排坐在照明包厢的一盏带罩的灯后面。

弹唱的歌手们受尽了折磨,只博得可怜的一点点掌声下场了。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台上摆起了下一个乐队的乐器设备。

“嘿,你瞧啊!”杰米扬震惊地说。“你看,他们有什么样的乐器。”

一个穿着黑色呢上装的小伙子走进照明包厢里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灯罩,还有几个滤光器。

“谁放你们进来的?”他嘴里嚼着口香糖问道。

“我是拉乌什金的弟弟,”谢明说。小伙子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嘿一嘿一嘿……”

大厅里的灯熄灭了。一些奇特的阴影在舞台上游动,可以看得出那是几个黑黝黝的人影在来回走动。一声急剧而又短促的鼓声震惊了观众厅。灯光亮了起来。打着蝴蝶结的领队猛然把手向上一伸,高声喊道:

“黑色领子乐队!”

评选委员会里有一个人问道:“是哪一个集体的?”

“电子工厂。”

“让拉乌什金上场!”

但是观众厅巴没有人支持喊叫的人。这首先是因为观众厅里的人们已经被这个新的乐队——所有的人都穿着黑色呢上装的乐队给吸引住了。

“萨甫钦柯!”领队简短地报了这么一句。

萨甫钦柯也穿着黑色的呢上装从幕后走了出来,乐队开始演奏。

总之,大厅里的观众已经被新鲜的东西所折服。他们合着音乐的节拍摇摆着,跟着独唱击掌打拍子……

“真棒!”杰米扬转过头来对谢明刚一开口,却立即打住了话头。谢明从大厅走了出去。

在音乐室里,“野人乐队”正在排练。科斯佳、马克西姆、安格林娜,另外还有两个小伙子——低音吉他手和小号手。小伙子们并没有完全穿好衣服。科斯生仍然光着膀子。只有安格林娜一个人穿戴得一身簇新,准备好随时都可以上场。

“喂,那儿怎么样?”科斯佳询问谢明。

“玩新花样!”谢明漫不经心地说,“讨好观众……乐器,没什么了不起的。”

主持音乐会的年轻人往里面看了看:“准备上场!”

“给他们露一手!”谢明说。

“走吧,走吧,”安格林娜说,“我们一定要露一手……”

“黑色领子乐队”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离开了舞台。观众一遍又一遍地欢呼他们再来一个。主持人想稳住正在四散开去的观众。

“现在,”他以体育评论员的机智开始说,然后吸足了一口气大声宣布:“野人乐队!”

“萨甫钦柯!萨甫一钦一柯!”有人一字一顿地喊,许多人呼应。

安格林娜坐到钢琴前,惊奇地看着大厅。指挥节奏的马克西姆的鼓槌干巴巴地敲响了,五彩缤纷的灯光也亮起来了。科斯佳抱着吉他走到扩音器前面,他举起手来向观众致意。他的崇拜者们,——天哪,现在已经有点兴趣淡漠了,他们开始鼓掌了。

科斯佳在舞台上变得让人认不出来了。他从一个十足囚犯型的背部微微有点驼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美男子。他的衣着非常雅致而讲究,上身是一件宽袖大翻领的衬衫,下身是牛仔裤轻便皮靴。他开始唱起来,大厅里也随之鸦雀无声。仿佛他扭转了大厅的气氛,挽回了人们对他的好感。然而,“黑色领子乐队”刚刚在这座大厅里给观众听的那种声音,使得“野人乐队”的歌声相形之下就显得有些土里土气。当科斯佳的歌唱到中间的时候,大厅里便开始声音愈来愈高地“喘起气来了”,观众们频频走动和低声交谈着。

科斯佳唱完了一支歌,响起了掌声。不过,那些新歌星的崇拜者们却又开始高喊:“‘黑色领子乐队’!萨甫钦柯!”

科斯佳的脸变丑了——这是一张令人讨厌的、可怜巴巴的、凶恶的脸……他转过头去对马克西姆简短地说了点什么,后者开始击鼓。下一首歌曲开始了,但是大厅里的观众已经感觉到演唱者失去了信心,他们在喧哗着……

科斯佳突然中断了演唱,把扩音器放在支架上,快速离开了舞台。不知所措的“野人乐队”在没有指挥的情况下,依照惯性继续奏着原来的曲子,接着便迟疑地停止演奏了……

观众大哗,文化馆馆长的一番令人难受的插话响彻整个大厅:“你们要有良心,要知道,他们是为了你们在竭尽全力!……”

谢明用手掌捂住了脸颊,他缩成了一团。

遭到挫折的“野人乐队”都坐在马克西姆的家里。谢明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科斯佳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额头宽大的马克西姆固执地在一张绘图纸上画着什么。

“为什么我要跟你们混在一起?”安格林娜说道,“‘翅膀乐队’本来邀请我的……”

“‘翅膀乐队’?他们有什么本事?”小号手说。

“就咱们本事多!”

“所有的问题都出在乐器设备上。”科斯佳说。

“是的,”低音吉他手说。“我们根本无法在正规的观众厅里演出,乐器设备拉不上去……”

“还得有灯光。”谢明说话了。

“对穷光蛋讲这些话有什么用,”安格林娜说,“咱们散摊子吧?”

“绝不可能!”科斯佳迅速反驳。

但是这种话既经说出口,大家也就都思考起来了。

“这位馆长是怎么说来着?”安格林娜不怀好意地冷冷一笑,“‘你们不害羞吗,要知道里他们是为了你们在竭尽全力’……我想我一定要一头栽到地上死了,再也站不起来了……‘竭尽全力’!”

“骗子,”小号手迅速果断地说,“他算个什么东西?”

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了。

“‘硬壳虫乐队’在开头的时侯也……”谢明决心给小伙子们鼓鼓劲儿,“人们也没有承认他们。”

“住嘴!”科斯佳喊叫道。

“噢,我不能!”安格林娜哈哈大笑起来,“噢,管管我吧——‘硬壳虫乐队’!”

马克西姆把一张纸移到低矮的小桌中间,扔掉了铅笔。

“都是自己人吧?”

“自己人”表示疑惑不解地盯着他。

“需要乐器设备,都同意吧?”

“你想干什么?”科斯佳忍不住了。

“下一步呢?”安格林娜开始领悟了,她要求回答。

“就这样,你们看,”马克西姆指着图纸给大家看。“懂了吗?这是后门,这是一层楼的窗子,值班守卫在这儿……”

“我不懂……”低音吉他手慌乱不安起来,他束手无策地环顾了一下伙伴们。

“他们一两年也不会发现的。”马克西姆说。

“我们把安格林娜排除在外。”科斯佳立即同意了这一切,补充说。

“那当然喽,”安格林娜说,“我认为,那儿要真正的男子汉。”

低音吉他手正了正眼镜框。结结巴巴地问:

“这可是偷盗呵。你们愿意去偷吗?……”

“老爷子倒底差劲儿,”科斯佳说。“他什么也没明白……”

“不,朋友们,我很抱歉,”低音吉他手站了起来。

“你走吧,你走吧!”科斯佳说。

所有的人都默默地期待着,他现在不要走。

小号手提醒大家说:“谁不冒险,谁就喝不上香槟。”

“他是对的,”谢明突然从自己的角落里讲起话来,“让安格林娜去偷吧,既然她那么喜欢……”

“我第一个说让我们解散的。‘翅膀乐队’邀请我去他们那里。”

“你别多嘴,”科斯佳对谢明说,“这不关你的事。”

“她真够聪明的,想借别人的手去偷,”谢明执拗地说。

“我跟你说过了,你住嘴!”科斯佳大声喊着。

“他只不过是爱上我了,”安格林娜懒洋洋地说,“到了他们这个年龄往往如此。”

“混帐!”谢明说道。

“好像我该走了,”安格林娜站起身来。

“你坐下!”科斯佳发疯似地说。

“让她走!”谢明讲。

科斯佳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拖出房间。科斯佳打开入口的门,把谢明领了出去。

“你不要挡我们的路,老弟。”他说道。

“你别到那儿去了,”谢明说,“他们是狡猾的,他们在找傻瓜蛋……“他挡住了哥哥的路。

“放开我,”科斯佳冷冰冰地说。

谢明摇摇头。

“放开我!”科斯佳喊了起来。

谢明仍然在拦着路。科斯佳等了片刻,突然打了弟弟一记耳光。谢明站在那里,看着哥哥。科斯佳还想再去打他,但他却意外地转过身去哭了。

谢明已经脱了衣服躺在波窝里。科斯佳穿着一条短裤权,叼着烟卷,坐在谢明旁边拨弄着吉他的琴弦:他时而想起某一首曲子,时而又想起一首新歌。他开始唱着,低声伴奏着,然后却停了下来……屋子里没有开灯,这样更便于谈心。

“你有理想吗,你是不是想成为一个伟大的音乐家?”谢明问。

“我有理——想,”科斯佳合着自己刚才哼的曲调,紧贴着吉他琴弦说道,“我的理想就是要向他们所有的人证明我是个什么人!你明白吗,亲爱的弟弟,整个童年时代我都在期待着我真正的童年时代开始到来的那一天,期待着我去电影院,去书店。后来人们又说:青年时代。我非常高兴,我等着青年时代,然而所有的那一切都跟电视上不一回事儿,班级不像个班级,住宅不像个住宅,而父母亲也从未说过我聪明……你瞧,现在我是个大学生。然而,仍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当我刚刚开始生活的时候,我希望我的生活是美好的。而现在就是这样——在深造。亲爱的弟弟,我们的位置,将在阳光下的一块地方。”

他又选了一首歌的曲调,唱起来:“阳光下的——一块地——地方,阳光下的一块地方……在阳光下紧紧地挨着,在阳光下紧紧地挨着……”

“你不喜欢咱们父母亲的生活方式?”

“有什么好的呢!一切都是那么苍白乏味。他们老吵架。连歌也唱不好。爸爸总拉他的手风琴。”

“让他拉好了,”谢明轻轻地然而口气却很坚决地说,“又碍着你什么?”

“他永远唱个没完!”

“他妻子死了……我们又各自东西……”

“他没有任何兴趣,就知道往肚子里灌!你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吗?”

“他是我的——亲人,”谢明说,“我为他感到难过。”

“我才是你的亲人,懂吗?——不!够了,别谈这个了。”

谢明没有进一步跟他争论。“那么妈妈呢?”谢明轻声说。“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她,你不要以为我记不得了。”

“哈一哈!”科斯佳说。“你那时还很小。”

“你想说什么?”谢明在床上坐起来。

科斯佳懂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说:“得了,得了!我们的确有个妈妈,她是我们的珍宝……”

谢明又靠着枕头躺下,就像听最甜美的音乐那样倾听着。

“可是他们互相大吵大闹,就是那么回事……两个相亲相爱的人互相对骂——寻开心……”

谢明想听的正是这些话,他立即虔诚地相信了这一切。

“瞧,假如太阳会在夜晚升起……”科斯佳抓住了被他看中了的句子,并且急急忙忙配上了曲调。“假如在白天我像一个梦中人那样走着……当最后一个守夜的人沉沉睡去,我的太阳即将升起……月亮——我的太阳,月亮——茨冈人的小太阳……夜晚,会施魔法的夜晚,青蓝的暮色消失了,在那些小小的铁匠铺里,茨冈人正在锻造着太阳和利箭……月亮啊——茨冈人的小太阳!”

科斯佳唱起他心领神会到的这一段回旋曲。这是一首能够催人入睡,能够使人心绪宁静的歌曲。谢明倾听着。科斯佳放下了吉他,走到窗前。那里,正像他在歌里唱的那样,月亮在照耀着无垠的黑色海洋。科斯佳展开他的整个胸怀舒了一口气。“好啊!”

“生活?”谢明问。

“不!”科斯佳笑了,“思考生活!”

白天,文化馆的大楼是空荡荡的,黑洞洞的。谢明穿过走廊来到挂着“合唱室”牌子的门前。他拉了几下门——锁已经陈旧了,快散架了,不用费任何大的气力就可以把门打开。他找到了后门和一层楼上的两个小窗口。他摸了摸窗楣,往窗外看了看——窗台离地面相当低……

谢明来到门上挂着“行政管理处副主任”牌子的房间。他走了进去。一位很魁伟的年轻人抬起头看了看他。

“你们这儿还没有被偷光?”谢明站在门口处问他。

“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有人想偷,那么他随时都可以来偷。你们这儿甚至连个信号设备都没有……”

“走开,你从这儿走开!快点,你快走!”

谢明又敲了另一个房间的门,里面坐着的是文化馆馆长。这里的一切都布置得很舒适。从一架满不错的收音机里传出了音乐。墙壁上挂着荣誉状,以及将什么与什么的增长速度相比较的图表。

“把你们偷光是很容易的,”谢明通报说。

馆长把收音机的声音旋扭拧低,以好奇的口吻问道:“你想偷光?”

“不。”

“那么你知道有谁想这样做吗?”

谢明害怕了。

“不一不。他们会发现的。”

“你到我们这儿来当守卫吧。”

“我在上学。”

“你瞧!现在我们就来找出那个没有用的值班守卫。”他拿起电话听筒干巴巴却又很温和地说:“值班守卫是谁?斯拉文娜?为什么您放不相干的人进来?工作人员们放的!”

谢明已经疲惫不堪。他来到家里,在父亲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空荡荡的,枯燥无聊。他走进厨房,跟女邻居玛尼亚大婶打招呼。但她没有答理他。

“您怎么了,玛尼亚大婶?”他直截了当地问。

“你现在有另外的一些朋友!哎,你呀!把妈妈忘了……”

谢明已经疲惫不堪。他在两侧都有教室的走廊里无精打采地走着。教导主任迎面碰上了他。

“你为什么没有上课?”

谢明像在做梦似的看了看他,懒洋洋地扯谎说:“人家让我去办点小事儿……”

他又继续无精打采地往前走。

……谢明从学校的楼房里走了出来。他双手撑着学校的院墙往下面看——在那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人群正在海岸漫步,而在远处,咸海的波涛从岸边重重叠叠地咆哮翻滚。今天几乎没有人游泳——大海是不平静的:一卷卷的白色泡沫迅速被后面涌来的浪峰所吞没。

“夜晚——茨冈人的小太阳,”谢明小声地唱起来。

铃声响了。校园里挤满了小伙子们。杰米扬来到谢明跟前,他友好地抱住了他的肩膀。

“伊戈尔·弗拉索维奇找你来着。他知道你昨天晚上没有在学校里过夜……”

杰米扬并没有错,而是情绪。谢明不能使自己的情绪恢复正常,虽然他知道自己不对头。

“你那副嘴脸怎么那么令人讨厌?喂,杰米扬?”谢明问道。

“你怎么了?”杰米扬由于意想不到而慌乱起来。

“你那张脸怎么那么难看、可恶!”谢明继续说。“肥头大耳的家伙!”

谢明出人意外地打了身材高大的杰米扬。霎眼间他俩已经在地上翻滚掀起了烟尘,互相用拳头揍着对方。高年级的学生走过来把他拉开。

杰米扬用不着人们去劝解,他站在那里,显得既惊讶又困惑,他看到他的朋友怎样在高年级同学的拉扯中挣扎,怎样伺机挣脱出一支手来并且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小伙子的脸,而最后人们又是怎样制服了他,而他由于无能为力,又怎样啐了某个人一口……

后来,谢明穿着那件被人撕破了的衬衫站在伊戈尔·弗拉索维奇的办公室里。弗拉索维奇生气地问他:“打人耳光,打自己朋友的耳光!为了什么?你回答!当别人问你的时候你要回答!”

谢明不说话。

“你为什么不预先通知一声你晚上不在学校过夜?!你想去干什么?”

“我想,”谢明出人意外地说。“我想让父亲生活得幸福,让科斯佳成为一个大人物……”

“那你也不能跟着他们的脚跟转,你不能让他们脸红,不能让他为你感到羞耻,一次也不能!”

“我爱他们。”

“这是盲目的爱,理想主义!”

“他们是我的亲人。”

“那还用说,难道为了这个你就要打自己的朋友,想要给集体惹麻烦吗……你应该好好想想自己,想想自己!”

在一间很宽敞的办公室里,大夫——这是一位身材笨重的、上了年纪的、和善的人,他正在给谢明做检查。他用小槌子敲试他的肚子,小家伙嘻嘻地笑了。

“痒酥酥的,”大夫说,“起来,到那边去吧……”

谢明站起来,走到大夫指定的地方去,他穿着儿童裤衩,显得又瘦又小,背部也微微有点驼。

“伸出右手来,用食指触鼻子尖。好了,现在再伸出左手。”

谢明按指示做了,他忍俊不禁,又微微笑了。

“你笑什么?”

“不知道,”谢明老实地回答,“觉得好笑,没有什么别的。”

“有时会这样的。你睡得好吗?”

“起不来。”

“行了,”大夫叹口气,“我总是不想睡,这更不好。”

“为什么?”谢明好奇地问。

“尽做荒谬的梦,恶梦。”

“而我却梦见妈妈。”

“总是那样吗?”

“也做些别的梦,不过我只记得梦见妈妈。”

“这好不好?”

“不知道。只是有时候想哭。”接着他为了怕大夫有所误解,急忙补充说,“当然是在梦里!”

“在真正生活中怎样?”

“不好意思。”

“你可以躲在一边儿悄悄地哭。”大夫给他出主意。

“您也这样做吗?”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哭的了,我的小弟弟,”大夫又叹息了一声。“穿上衣服吧。”

大夫开始写着什么,他以为谢明已经走了,然而他却依然站在那儿。

“还有事?”大夫问。

“现在我只想请求您不要对任何人讲,也不要写,好吗?”

“看你说的。”大夫同意地点点头。

“我,健康吗?”

“完全健康。”

“那么,伊戈尔·弗拉索维奇为什么让我到这儿来?”

“他为你担心。”

“别人常对我说,我是个疯子,不正常。”

大夫仔细地看了看他,问道:“这使你很焦急不安吗?你常常想到这一点吗?你感到痛苦吗?”

“不,我对另外的事痛苦。”

“你讲讲。”

谢明犹豫了一会儿,甚至往门那里看了看。

“我觉得,周围的人已经是过分地平静了。他们往往为了一点点小事而损害自己的神经,但是为了主要的事,却又表现得绝对地平静。”

“他们应当为哪一些主要的事情激动不安呢?”

谢明又思考了一会儿,回答得十分肯定,就像早已想好了似的:“比如说,战争爆发了,原子战争……您想像一下看?”

大夫摘下眼镜,擦了擦鼻梁。

“或者,比如说,您身边亲近的人们走上了另一条路,他走那条路的结果可能很危险……然而所有周围的人对此却很平静。您理解我说的吗?”

大夫表示同意地点点头:“医学在这方面也做不了什么,”他凝神沉思地说,“尽管,你知道,你来试试看,那就全然……”他跟自己所坐的转椅一起向后移动了一步,把双手交叉在自己的脑后紧紧地握住说,“这样会完全松驰下来的。”

他松弛了下来,滑稽地把他那巨大的头颅缩进肩膀里去,用他那肥胖的腮帮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举目望着天花板。谢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即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过,大夫并没有怪罪他,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伊戈尔·弗拉索维在门外听到了笑声。他正在大夫办公室的外边坐着。他站起来,听了听,他本想要进到办公室里去,但是门打开了,谢明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伊戈尔·弗拉索维奇说,随身关上了门。

但是谢明并没有在这里等他。他沿着走廊走着,起初仿佛在散步,后来脚步愈来愈快了……

……伊戈尔·弗拉索维奇向大夫解释说:“他的家没有什么变化。我们的集体中也没有什么变化。他没有任何理由激动不安。但人们简直无法认识他了。总该有某些客观的原因吧?”

“原因是有的。机体非常剧烈地成熟起来。甲状腺和其他器官……”

“过渡的年龄。”

“是的,可能是这样……”大夫哼了一声。“您知道,”他意外亲切地说,“现在还没有任何一种最灵敏的仪器能够记录下地震的最初的迹象。但是我们的身体却能感觉得到。在这种时候,心脏病患者会有很多小的发作。或者,举例说,有的人在暴风雨之前腿会酸痛。也有的人能预测未来,从前,很久以前,人们曾经能够预言灾准的发生,但是后来不再有这种本领了。成年人不再会这些了,但是孩子们却仍然能感觉得到,能够预测到。我们是平静的,而他们却激动不安……”

谢明正坐在公共汽车里,他离开城市已经愈来愈远了。公共汽车里的乘客都是城市郊区的人——抱着婴儿的口齿伶俐的大婶们、避暑的人们、晒得黝黑的度假的人们、饶舌的大学生们。

谢明打了一会儿磕睡,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到达目的地了。乘客已经换了一批。皮肤晒得黑油油的男子汉们、抱着婴儿的疲惫不堪的农村妇女们,头上包着白手帕的老太太们。他跟所有的乘客一起走下汽车来到村中心。当他确定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以后,就沿着土路向前走去。很快他就走出了村子,前面已是一片草原……

墓地很大,很古老。谢明来来回回寻找了一阵子,终于找到了一座有些塌陷下去的坟墓。墓前立着一个已经歪斜了的上面钉着一块铁皮的小木桩子,上面有用手写的白红两色字迹:“娜金卡”。在这块墓地旁边的她的亲属的墓石上刻着:“拉特尼柯夫·谢明·彼得罗堆奇”……“拉特尼柯夫·薇拉·曾基尼奇娜”……等人的名字。

谢明用皮靴尖踢着地上的一道裂缝里的土,沙子纷纷扬扬掉到了里面去……

他顺着拉特尼柯夫家族——尼科拉邓夫、伊万诺夫、玛利亚、瓦西里耶夫、薇拉、柳芭等人的坟墓缓缓地走着……这里的墓碑有星状的,十字架式样的,石板的,锥形的,也有的只是一座土丘,此外什么都没有……他走到一个柞木制的十字架前,上面写着一些连体字母,他无法辨识。再往前已经是瓦西索夫家的墓地了。谢明发现了一把生锈的尖锹,他捡起了它。

他又回到母亲的坟墓前面,他把小木桩子摇松,拔了出来。他磨蹭了好长时间——拔光了草,松了松土,把土丘整理成直角形。然后,他又把写着“娜金卡”字迹的铁板放回原处。

他坐下来说:“妈妈……“

他并不是呼唤,只不过像要开始说些什么却又立即停了下来。他猝然中止了讲话,却坐了好长一段时间。太阳落下去了。他站起来,飞快地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便朝村子里走去……

……白天即将过去,黄昏已经来临。白昼的尘埃开始沉落,暖洋洋的夜雾同它混合在一起。人们都坐下来用晚餐了。谢明一路上没有遇见任何人,然而在离这儿很近的地方就住着一些人家。可以非常清晰地听见各种声音——只不过不知道是从哪一个方向传来的:时而是水井的泊泊声,时而是牲畜的叫声,时而是人们的模糊不清的话语声。

谢明突然听到从他身后,几乎就是从他身旁传来了哭声。谢明转过身去,看见在他身后有一个白点。一个小姑娘追上了他,她好像穿着一件衬衫,再不就是一件不合身的连衣裙。

“什么事?”谢明问。

她绕过他。继续喊叫着,打着赤脚,在暖和的土地上继续往前走。

“你等一下!”谢明想让她停下来。

“滚你的,傻瓜!”她说。

他稍稍落后了几步,但紧跟在她身后走着。她有时消失在黑暗中,有时出现在不远的前方。

“薇尔卡!”他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小姑娘喊得更厉害了。“你这个小妖精,瞧我收拾你!”

篱笆门关上了。一个唠叨的女人在说着什么,然后,在漆黑的庭院的房间里点起了灯光。

他回到城里巳经很晚了。他总算走到了文化馆,绕过了点着灯的大门口,在房子的背面找到了他所需要的窗户。他停下来,全面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行动。然后,可以说他已经是在不慌不忙地、满有把握地做着一切。他双手攀着跳了上去,打开了气窗,像小蜥蜴似的翻进了黑洞洞的建筑物中去。他停了一会儿,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以后,便找到了“合唱室”,拉出了小折刀,捅了半天锁,打开了。房间里堆放着乐器设备。他用有经验的眼光搜寻到了装组合增音器的箱子,检查了一下,把它拖到出口。这以后他做的事,便是拼命使他的这次访问能够使人注意得到。他把乐器设备扔得乱七八槽,揪下了窗帷。

他把箱子放在大门后边的一棵树底下,忐忑不安地往大门口看了一眼,急忙住寄宿学校走去。下层过厅里的灯亮了。突然间,一阵风带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谢明慌乱了,捉摸着往什么地方躲藏才好。

从大门口沿着小路走来了一位穿着雨衣的成年人。谢明蹲在一张长凳的后面。当这个人从他身旁走过去的时候,他认出了他,这是伊戈尔·弗拉索维奇。后者按了寄宿学校的门铃。有人给他开了门。

“他没回来!”谢明听见值班女教师的声音。

伊戈尔·弗拉索维奇走进楼里去,继续同值班女老师说着些什么。

谢明急忙奔往出口。天已经亮了。

每走一段路程,组合增音器就愈加沉重。谢明常常得歇一口气。尽管狂风大作,他依然感到灼热。再说,天还在下着雨,风也刮得很厉害。街上出现了最早的一批行人,最早的几辆卧车。

他拖拉着箱子上楼梯,他走到自己住房的门前,放下了箱子,倾听了一会儿,掏出钥匙,然后突然像小鸟似的顺着楼梯飞到了楼上。

房门是开着的。他听见了父亲的说话声:“您不要着急,这小家伙还是满严肃的。我现在就到专科学校去,去找科斯佳。他准在哥哥那儿,一定的。您安心上班去吧,他是个满严肃的孩子……”

谢明从窗外看见父亲和伊戈尔·弗拉索维奇怎样从正门走了出去。谢明悄俏地打开了门。邻居没有听见声音。他把组合增音器拖进自己的房间,顺手把它放进柜橱里。他在柜橱里翻着自己的一件旧夹克,穿上了。

他沿着海岸走着。他走得很痛苦,而且也并非出自内心的愿望。他有时走得既快又坚决,有时停下来并看看大海。强劲的烈风破坏了拍击海岸的浪头,卷来了沙子、水藻和小贝壳……这阴森森的大海并不使人感到亲切,并不美……

在文化宫的帷幕后,气氛要比昨天严峻得多、认真得多了。行政管理处处长和工人们一起在给窗子安装栅栏,他们非常专注地往很难钉的坚硬木板上钉螺脚。

“合唱室”的门敞着,从那里传出来一位和霭可亲的首长的说话声:“这是萨克管。柳芭,难道你还不清楚吗?萨克管都在。”

文化馆馆长本人也来了,他穿着一件衬衫,卷着袖子,手里拿着一件他不知道名称的乐器。

“巴维尔·格利果里耶维奇,”为了盖过鼓锤的敲击声,他高声喊叫着对行政管理处处长说:“这是单簧管吗?”

谢明出现在他面前,并且说,“这是长笛……”

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着他。

“你们不用担心,”谢明说,“我只拿了组合增音器。”

行政管理处处长吵吵嚷嚷地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它在哪?”处长问。

“在家里,”谢明说,“那家伙好沉呵……”

“我们帮你拿,”行政管理处处长回答。

老拉乌什金听见了门被打开来的声音,他转过身去看,一下子惊呆了:走进来的是谢明,他身后跟着两名民警。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像做了一场恶梦一样。谢明打开柜橱,从里面拖出来一台组合增音器,把它放在屋子当中。

“把它打开。”民警中的那位年长一些的请求道。

谢明打开了它。

“您是什么人?”民警询问老拉乌什金道。

“好像是父亲,”拉乌什金口干舌噪地回答。

“好像。”民警重复了一遍。他坐下来,取出一张纸,对另一位民警说,“找一个没喝醉的来。”

“说实在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拉乌什金问。

民警沉默地写着笔录。邻居们来了。谢明低着头站在房间的正当中。一种难堪的寂静笼罩整个屋子。

“他是个孤儿。”玛尼亚大婶以哀求的口吻说。

谁也没有答理她。

科斯佳·拉乌什金和马克西姆坐在船舶发动机教室的一张课桌后面。讲台上摆着机器的零件;墙上挂着图表和宣传画。

“燃料的保证,”教师宣布了讲题,“船舶发动机是靠能源功率……”

教室的门被推开了,老拉乌什金探进头看了一眼。教室里的人却盯着他。

“原谅我无理打扰,”拉乌什金沙哑地说。

“你们快关上灯。”科斯佳在一片寂静中不知所措地说道,“他是我的亲爸爸呀……”

教室里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科斯佳从来没有看见过父亲这样一副模样。

“你有什么事,啊?垃乌什金,你干什么?”

父亲推了一下他的背。

“不过,你用不着这样!”科斯佳说,他已丧失了平素的那种自信。

父亲把他推进一间空着的教室。

“你怎么了,喝醉了?”科斯佳发火了。

“你弟弟在哪儿?”父亲问。

科斯佳由于受到重重的一记耳光的打击,跌跌撞撞地碰到墙上。他紧紧地咬着嘴唇。

“好啊,喂!你再试试看,喂!”科斯佳狠狠地说。

“是你把谢尼亚给拖进去了……他自己绝不会……”老拉乌什金用沙哑的嗓音说完就哭了起来,“你这个畜生,大少爷!”

文化馆馆长坐在民警监察员的桌前。

“理想主义者,”他说道,并且很勉强地笑了一声,“您真的相信,这个年纪轻轻的撬锁的人是为了保卫社会主义的财产而斗争的吗?才不会是这样呢!我已经在我们的俱乐部里领教过他们啦!您来参加他们的音乐会或者舞会试试,太可怕了!”

“在您的文化馆里吗?”民警问。

“根据上级组织的命令。共青团、工会。要是按照我的意愿……比如说,我也曾跟一个他们这种嬉皮士的团体打过交道,他们也是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我给禁止了。”

“您把乐器没备给锁起来了?”

“不错。您瞧,这个组合增音器也是他们的,那些乐器都是他们的,一整套。我对他们说,不,同志们,大厅可以提供给你们使用,但是你们自己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应当鼓励这些鬼名堂。这个小家伙,就是他们唆使的:他们知道东西放在什么地方,都是些什么,值多少钱。他们说,去吧,拿出来,我们会给你糖果……一定的,没错!您看见他父亲了吗?一个地地道道的醉鬼!我都不愿意对您讲,他刚刚当着民警的面就要向我行贿。一百卢布,一张面额一百卢布的钞票。”

“为什么要行贿?”

“为了让我除了那台增音器之外,不要再给小家伙写上别的什么东西。我说:‘我不知道,亲爱的。我不会再写什么更多的东西,不过,如果还有什么东西丢了的话,那就对不起了’。他浑身都在发抖……这个典型的酒鬼。”

“假如这个小家伙被判刑,您也会被判刑的。”监察员沉重地说。

“我可以打听一下吗?……”

“可以。根据刑法第一百十七条——渎职罪……最低判一年到三年徒刑——解除公职。“

“野人乐队”的成员由于心情不好脸色阴沉地坐在民警局对面的小花园里,以便观察事件的进程。

“我的音乐学院就随它去吧!”安格林娜说,“的确,进职业技术学校倒更合适。”

“他要给关起来了,”小号手说,“我还是那天碰见他的……”

“假如不是他,”科斯佳说,“可能我们大家现在全都在那儿了!”

马克西姆带着一种夸张的惊异神情看着科斯佳:“你怎么突然说这番话?我,譬如说,我认为,那一切只不过是开个玩笑!”

科斯佳不懂他说的是什么。

“当然了,”安格林娜说,“要知道,如果说实话,那么‘黑色领子乐队’干脆就是比我们演唱得好……他们找到了自己的风格,而我们却没有。”

“乐器设备当然很重要,”小号手指出,“但是风格,这玩儿……”

科斯佳跳起来,抓住马克西姆的衣领,摇晃着说:“就是说,我是个混蛋?!你们都是开个玩笑,而我是个混蛋?!”

“科斯吉克!”安格林娜突然醒悟过来似的说,“科斯吉克,亲爱的,我爱你呀!”

“就是说,我们只不过是演唱得不好?而我只不过是个混蛋?!”

科斯佳把脸色变得苍白的马克西姆从长凳上一把拽了起来。

“当然不是你了,是你弟弟!”小号手想扭转一下形势,“你弟弟是个小傻瓜,开个玩笑他也不懂!”

“你说什么?!”科斯佳推开了马克西姆,朝小号手奔了过去。

安格林娜站起拦住了他的去路。

“科斯佳,科斯吉克,我的好人!……你瞧,那些民警已经在注意我们了!”

“你们记住,你们连我的弟弟的一个小指头也不如!”

斯科佳厌恶地啐了一口就坚决地穿过院子走了。站在巡逻车旁边的民警以警惕的眼神目送着他。在入口处,科斯佳碰到了刚刚从民警局走出来的萨沙大叔。

“噢,是您!”他怀着憎恨对的心情对科斯佳说。“可恶的外来户!”

“你是什么?”科斯佳说。“套中人!”

他没有再去理他,走进了民警局。

在走廊里,拉乌什金父子俩坐在侦察员办公室前边。谢明把两只手交叉在脑后紧紧地握着,就像老大夫教给他的那样,后来他松弛下来了,抬起他那一双由于一夜没有入睡而显得疲倦的眼睛望着天花板。

“你怎么了,你要干什么?”父亲担心了。

“小弟弟!小弟弟!”科斯佳摇着他喊。

“太可怕了。”谢明承认道。

父亲心惊胆跳起来。

“馆长可千万不能给你再写上什么多余的东西呀。他可不能把自己少了的东西往你身上栽呀!怎么证明呢?!”

“你塞给他钱了吧!”科斯佳阴沉着脸说。

“你真聪明!”父亲哼哼吱吱地回答,“他没有拿!他想给谢明开上更多的东西!”

科斯佳站起来,往办公室走去。

“你到哪儿去?”父亲挡住了他。

“我去把事实全部原原本本地跟他们说出来。”

父亲推开了他:“你听我说,你这个讲故事的人!”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讲些什么呢?”

“我也不想知道!你给我坐下,你别去多管闲事!”他托摸着谢明的肩膀说,“小儿子,再忍耐一会儿,好孩子!怎么搞的,他们为什么不让你这个蠢货去坐牢?要不就把你送进军队去也许会使你变成一个像样的人,你不要去当下流痞。你,我的小哥萨克,人们都替你惋惜,可这个家伙就该去坐牢!……噢!你这个恶魔!”父亲朝科斯佳扬起手来。

门吱吜一声响了,所有的人都庄重地坐好。监察员向外看了一眼。

“你进来,谢明。其余的人没有什么事了,请便吧……”

“没关系,我们再坐一会儿,”父亲咳嗽了一声。

监察员指着一张椅子请谢明坐下。后者坐下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你认识这位叔叔吗?您认识他吗?”监察员问馆长。

“认识。”

监察员拿起一张讯问记录。

“这位公民确认。你所说的这次偷窃是你试图开的一次玩笑……”

“让他说好了。”

“你懂吗,谢明,如果是这样,那么这次偷窃行为便是无理取闹,而这样做是很不好的。”

“为什么是偷窃?既然我已经跟他们说了,难道他们不懂得人的语言吗?既然这些乐器是他们的,那么,您瞧,当时!……”

文化馆馆长感觉到在这个少年说的一番话里有着某种并非开玩笑的真理。他激动不安起来:“谁教会他进行蛊惑宣传的?!这样小小的年纪,已经会影射,会蛊惑宣传了!”

“再见吧。“监察员说。

文化馆馆长站起身来,从办公室走了出去。

在走廊里,馆长看见了拉乌什金父子俩,他转过身去,迅速奔向出口。科斯佳紧紧在后边追他。当他追上他的时候,已经来到大街上了。

“尤利·彼得罗维奇!”

馆长停下了脚步。“我不认识你!”他嘟哝了一句,“什么事?”

“我是他哥哥。”科斯佳简短地通报道。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火柴,擦地划着了一根,然后把这根点着的火柴塞进满满的火柴盒里,火柴盒突然冒出火焰。科斯佳把火柴盒握在掌心,火焰咝咝地从他的手指缝往外窜,馆长感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他抓住了科斯佳的手,自己也被烫了。

“马上扔掉它,你这个白痴!”

火柴熄灭了,散发着琉磺味的黑烟仍在翻滚。科斯佳松开了被熏黑的手掌。

“假如你敢找我弟弟的什么麻烦……”他冷冷地说。

“疯子!“馆长喊叫起来。

谢明从民警局那里挥着手喊道:

“科斯佳!科斯佳!”

科斯佳把被烫了的手伸进口袋里去,走了。

“怎么样了?”他问。

“他们还要在俱乐部里核实一下。”父亲回答。

“你没有对这位馆长讲什么吧?”谢明问,“你不要理他,科斯佳。我请求你。”

他们在大街上走着。谢明处在一种昂奋、激越的情绪状态之中,他不住声地说着:“好呵!我们三个人又全都在一起了,一个家庭,对吧?拉乌什金家——瓦西里、康斯坦丁、谢明!令人恐饰,可是又多么令人高兴呵,真是难以置信!”

父亲和哥哥表示同意地点着头。

“老实说,”谢明充满信赖地说,“我已经开始认为,我们在世界上的境况比所有的都糟。尽管我没有表现出来,但我这样想过了,说老实话,我得请你们原谅,当然了!我觉得,我们好像都是一些毫无成就的人。然而,我们不也挺好吗,是这样吧?我们是拉乌什金家的,就像你常说的那样,是吧,爸爸?我们要给他们所有的人做个样子看看,对吗,科斯佳?你是这样说的,对吧?”

谢明以他的全副感情拥抱了他们两个人。从旁看来,他们给人们留下的印象是明朗的、动人的。

在大街的另外一侧,“野人乐队”的队员们正在比拉乌什金一家人稍落后几步的平行线上走着。科斯佳早就发现了他们,他有点着急。他向稍他们使了一个眼色,他们则用手势告诉他:“在那儿,在十字路口!”科斯佳会意地点点头。

“怎么样?”老拉乌什金在分手的时候说,“也许咱们都回家去瞧,我这里有钱!”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面额一百卢布的钞票给他们看。

“我给你们拉手风琴!要知道,你们到底还是像我,音乐家们。”

“只是你千万不要给我们丢脸,”科斯佳劝他,“他们都把你叫做外来户。”

“难道不你是个外来户?”

“我可不是。我是在这儿出生的。”

“谁这样叫我?那个邻居,就是他一个。”

“为什么他们都不爱我们?”谢明问道。

“他们没有孩子,所以他们都很凶恶。”

“一点不错。”科斯佳支持这种说法,“他们生活得腻烦透了,而我们却快活得多:有时爸爸大发雷霆,有时某个人死了,有时我们自己做自己的荒唐事……”科斯佳停了下来,“好吧,就这样吧。我得到那边去了……”

他温存地拥抱了一下谢明,拍拍他的背。他放开了弟弟,对父亲说:“祝你健康,拉乌什金。”

他穿过横道,跑着追赶自己的朋友们去了。

“明天我去找军事委员,让他们把他带到军队去。也许,在那儿他会锻炼成一个好样的。”拉乌什金叹息了一声。

“他很有天才。”谢明替哥哥辩驳地说。

“咳!你呀,”拉乌什金深深地动了感情,“你有一颗透亮的心。我不会让你难堪的,小儿子,我说的是真心话。或许,我现压就应当去给我这个科斯佳提出申请?你认为怎么样?”

“行,太棒了!”谢明由衷地说。

“就这么办,”拉乌什金下定了决心,“我现在就去提出申请。那儿的征兵工作到6号截止。”

“只不过你可别改变主意。还有这个……”谢明指了指喉咙,意思是说:“你不要喝了”。

“我不会让你难堪的,儿子。”父亲高高兴兴地说,“我再也不会让你为难了。”

于是他们分手了。

车站前的宽阔广场上挤满了过往行人,有拿着花束的老太太们和出租汽车司机们。站在那里的所有的人,不管是官方的或单个的人,身前都别着一个带标志的小牌牌:“燕窝疗养院”,“快乐休养所”,“拖拉机工厂膳宿旅馆”。几乎在紧靠广场的边边上,第四寄宿学校的乐团在自己的库班牌轿车旁边列好了队伍。

伊戈尔·弗拉索维奇已经举起一只手,喊着“预备”。谢明正穿过广场跑了过来。他一边跑一边把分成两小截的长笛组接在一起。

伊戈尔·弗拉索维奇“挥动了”开始的信号,乐队突然高声演奏起来。休养的人群——这个月份的新参加者们挤满了广场。

谢明·拉乌什金狂热地欢着自己的长笛。

(全剧终)

注释:

注1:一种法国的牌戏。——译者

PS:本剧本选译自苏联《电影文学剧本》丛刊,1987年第3期。苏联国家电影委员会莫斯科1987年版——译者

瓦列里·米哈洛维奇·玻列梅霍夫(1943一):苏联电影演员、电影剧作家,毕业于苏联国立电影大学编剧系。曾荣获苏联国家奖金。根据他的电影剧本拍摄的影片有:《不中用的女人》、《野蛮的加夫里拉》、《仙术和妖术》、《我宝贵的、心爱的、唯一的……》以及许多短片。这部根据瓦·玻列梅霍夫的电影剧本拍摄的影片《溜门撬锁的人》,是由导演瓦列里·奥果罗德尼科夫在列宁格勒电影制片厂完成的。



溜门撬锁的人Взломщик(1986)

又名:The Burglar

上映日期:1988-08-17片长:90分钟

主演:Oleg Yelykomov/Konstantin Kinchev/Yuri Tsapnik

导演:Valeri Ogorodnikov编剧:Valeriy Priyomykhov

溜门撬锁的人相关影评